关于瓦雷里
保罗·瓦雷里(Paul Valéry, 1871 - 1945)在大学时代便突现出他的诗歌天赋。但在结束法学院的学业,获得法学士学位的前后,一种柏拉图式的清心寡欲情绪控制了他。1892年9月他同家人前往热那亚度假,在一个暴风雨交加的"可怕的夜晚",他决定放弃诗歌和爱情,献身于"纯粹的和无私的知识。" 在其后的二十多年,他在国防部、哈瓦斯通讯社等处工作,求知和深思的习惯,已成为他的生命根源。期间,他一方面致力于在学校时格格不入的数学,一方面在想象中,继续对真的追求与美的创造。这使他在数学、音乐和哲学方面都有了不俗的造诣。在好友的再三催促下,瓦雷里答应将自己青年时代的诗稿结集出版。在付印前,他想写一首40行左右的短诗附在后面,作为与诗神永别的纪念。可这小诗的想法如一星之火,使瓦雷里一发不可收,竟燃烧成一首五百余行的长诗——《年轻的命运女神》,描写了不同性质意识之间的矛盾冲突。该诗出版后被争相传诵。在其后的创作中,瓦雷里迸发出杰出全面的才华与创作力,继承了马拉美的纯诗传统,在诗歌中融入了关于生与死、变化与永恒、行动与冥思等哲学上的思索。1922年,瓦雷里终于出版诗集《幻美集》。瓦雷里一生的巅峰之作是晚年的《海滨墓园》。该诗写到诗人在海滨墓园沉思有关存在与幻灭、生与死的问题,得出了生命的意义在于把握现在、面对未来的结论,主旨是关于绝对静止与人生交易的对立统一关系。开篇"这片平静的房顶上有白鸽荡漾",已成为脍炙人口的名句。这首诗表明,在诗歌创作方面,瓦雷里的成就,或已高过了他的前人马拉美。
瓦雷里的诗观
昨非 |译
瓦雷里被称为法国象征主义的最后一位诗人,也是后象征派的开山鼻祖,是古典格律诗的高手,同时又提倡理性主义的纯粹思维。瓦雷里力推另一位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,称之为“大师”,他自己也是马拉美家中举办的星期二沙龙的常客。马拉美曾鼓励过他早期的创作,并提出过一些建议。马拉美的另一位门徒,皮埃尔·路易斯,则倾力支持瓦雷里的诗歌事业,并出版了他的诗作。瓦雷里的诗歌注重形式,如音韵格律等,显然是受到马拉美的影响。但另一方面,瓦雷里又刻意与象征主义阵营保持距离,尤其反对为艺术而艺术的风尚,主要原因是,他认为思维活动是个系统性工程,诗歌无法全部进行表达——词汇(虚词与实词同等重要)、句法等,无不如此。瓦雷里所谓的理念,不是通过遣词造句达成的,而是大脑思维的一个持续进程。如果说马拉美坚信,诗歌是思维的最终产物,瓦雷里则否认了这一观点。瓦雷里认为思维是人脑的镜像,其本身就是一个产品;而诗歌,或多或少只是思维的一个副产品而已。瓦雷里宣称:“对他(马拉美)来说,诗歌是作品;但对我来说,诗歌是自我......诗歌从来不是目的, 它只是一个工具,一项练习而已。”瓦雷里认为,如果一位作家试图为公众写作,他的作品则不可能是纯文学作品,因为他在为读者制造文本,一定会有所保留,不能一吐为快,所以其文学作品不是一个纯粹的产品。他认为马拉美的作品还是相对纯粹的,因为马拉美完全不顾或忽视公众的趣味,这也导致他的作品有些晦涩——二十世纪之前,巴黎文艺圈只有极少一部分人读过马拉美的诗作,或者知道马拉美的存在。如果把瓦雷里的名诗《年轻的命运女神》与马拉美的《海洛狄亚德》做一个比较, 我们就会发现老一代诗人马拉美对年轻诗人瓦雷里的影响。两首诗都描述到一个年轻女子陷入自恋式的沉思,都严格遵循格式音韵,都刻意模糊内容,淡化主题。瓦雷里的这首诗,实际上显得更加隐晦,音乐性也比马拉美的逊色,因为瓦雷里试图在诗歌中,呈现纯粹的形而上哲思(尽管他本人厌恶使用此词,因为它暗示了一种智力上的轻浮)。瓦雷里更喜欢使用“科学式思维”来指称他的哲理写作,因为他终生都迷恋爱伦·坡。朱利安·西蒙认为,爱伦·坡的写作可以划分为两部分内容:感性的,理性的。马拉美以及波德莱尔,都推崇爱伦·坡的感性作品,而瓦雷里却敬仰爱伦·坡的理性作品——比如《尤利卡/灵异之城》中对人类知识的伪科学式沉思迷想,以及小说《停尸街的谋杀案》《盗取的信件》中那个侦探的精彩推理。瓦雷里一心倡议理性主义,这使得他有别于其他法国作家。在写给纪德的一封信里,瓦雷里说:“爱伦·坡,我说过不再讨论他的,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罪恶感的作家(指不该受到指责)。他从来不会犯错误,不会凭着直觉写作。他用笔简明,文才出色,综合了所有让我感到晕眩的元素。”瓦雷里认为自己是反哲学的。他看不惯当时的新兴学科——心理学,看不惯神经学家以及心理分析学家弗洛伊德,因为哲学与心理学要探究的目标,刚好是瓦雷里要竭力避免的:试图对思维范式与事件进行解释与简化,并试图做出应对。瓦雷里曾批评普鲁斯特,认为他热衷于心理分析,当然这样的批评,表明瓦雷里误读了普鲁斯特。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,瓦雷里因为沉迷于所谓的纯粹思维,难免对很多文学现象视而不见。德里达在《哲学的边缘》一文中,讨论了瓦雷里不喜弗洛伊德的原因。 “若问瓦雷里为何抵制弗洛伊德,我们必须明白,瓦雷里抵制的实际上是意义本身。 瓦雷里指责心理分析,不是指责以这样或那样的方法进行阐释,而是认为根本不可以阐释;心理分析变成了一种阐释;最根本的是,它赋以一种重要性,一种涵义,一种大一统——这便是性,性主导了一切。”在德里达看来,瓦雷里的形式主义,是他抵制意义的工具。瓦雷里恪守古典诗歌的格律,也使他有别于二十世纪的其他法国诗人。他无疑是大量采用这种形式的最后一位法国诗人,这也导致了他对法国诗人的诗艺影响甚微。波德莱尔、马拉美也是形式主义者,但他们的诗歌多有创新。但是,瓦雷里也不是盲目遵循传统的。瓦雷里自认为,其作品中颇为重要的特征是对知识的崇拜。有证据表明他醉心于有关那喀索斯的神话。1887年,他在一首诗中写道:“我对自己的大脑,永远痴迷。”从1892到1912年,在将近二十五年的时间,瓦雷里秉持所谓的“诗歌戒斋”, 几乎停止了诗歌创作,这显然是因为他认定文学不是“尽享思维”的最佳方式。(瓦雷里生前的最后一部作品是剧作《我的浮士德》。剧中浮士德与名为“感性”的女士,在花园一幕中,有极其短暂的爱慕闪现,但很快浮士德又撤回到皓首穷经式的理性思维中去。)瓦雷里终生的浮思漫想,都记录在其《笔记》中,虽然数量繁多,但对后人来说,无疑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。博纳富瓦曾说,瓦雷里在法国的影响,远不如他在大西洋彼岸的影响深远。美国南方文坛的教主爱伦·泰特(Allen Tate),就很推崇瓦雷里。瓦雷里重操诗歌旧业以后,由于一直秉重理性思维,不免对凯撒等强人有敬仰之辞;这种思维方式,也导致他在德占巴黎期间,与维希政权的个别人士有些过往,所以难免遭人菲薄。但瓦雷里也支持戴高乐领导的自由法国运动。他先前在国防部工作,后来丢了工作,断了收入,便一心转向文学创作,没想到成果丰硕。1925年,瓦雷里当选为法兰西院士。他在就职讲演中抨击了他的前任,因为对方曾拒绝出版马拉美的作品。1937年,瓦雷里入选法兰西学院的诗歌主席,并履职直到1945年过世,其时法国对德之战尚未最后胜利,而瓦雷里的出生时,普法战争正在进行。瓦雷里过世后,被葬于法国南部Sete的家族墓地, 也即他在诗歌《海滨墓园》中所描述的墓地。《海滨墓园》所在地
附录:瓦雷里 《海滨墓园》
卞之琳 译
更新于:6个月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