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隐秘的三国（61）

主笔：朱晖（闲乐生）

建安二年（公元197年），寿春传来一个消息，袁术竟然要僭称帝号了。此时孙策刚在江东站稳了脚跟，正想着如何找机会与这个不良关系做切割，袁术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宣布要自绝于人民了，这可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上枕头！孙策立刻找来“大笔杆子”张纮，要他赶紧写一篇文采朗润、义正言辞的规劝信给袁术，劝他迷途知返浪子回头金不换。当然，袁术筹划了好几年就想过把皇帝瘾，他怎么可能听孙策的，孙策便趁此机会宣布脱离袁术自立，并与其绝交，为此实施以下两大举措。

第一，封锁长江各大渡口，拒绝袁术所有使者。

第二，写信给吴景、孙贲、孙香等人，表示：“今征江东，未知二三君意云何耳？”吴景和孙贲得信，立刻丢弃官职乃至妻小回归孙策怀抱。孙香则因路远年老不得回归，后病死于寿春。

这些消息很快传到了许都，曹操闻信，大喜，觉得这小孙策大有笼络的必要，于是在这年夏天派来特使王誧，拜孙策为骑都尉、领会稽太守，并袭孙坚之爵位乌程侯。要他与徐州一带的军阀平东将军吕布、安东将军陈瑀等人联合起来，共剿叛逆袁术，为朝廷输力竭命，建功立业。

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，这条件应该还算过得去，不料孙策竟对此大为不满。

首先不满的，是这个“骑都尉”。如今天下大乱，遍地豪雄，随便拉出一个流寇都有将军的名号，凭啥我孙策就要低人一等？

其次不满的，是这“乌程侯”的爵位。孙策说这我老爸留下来的爵位，我早就让给小弟孙匡了，你别给我。况且，这爵位本来就该是我孙家的，轮不到你曹操来做顺水人情。

王誧一听，呀，看来这孙策人小志气大，得，我代表皇帝做主了，让你当“明汉将军”吧！是谓“明于逆顺，知尊汉室”。至于爵位的问题，事关重大，我还得回去商量一下，回头给你答复。

既然这么给面子，孙策也就满足了，于是整顿兵马北上，去与吕布、陈瑀会面，谋划军机，参同形势。不料刚出会稽进入钱塘，孙策的情报系统就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。原来，孙策的广陵郡盟友陈瑀，竟然觊觎朱治的吴郡，而派了心腹都尉万演携带官印三十多枚，秘密渡江，去联系丹杨郡各县山越大帅祖郎、焦已，以及吴郡乌程山越大豪严白虎等人，要他们作自己的内应，内外夹击，一起攻击孙策。原来，陈瑀乃汉末党人领袖太尉陈球之子，世代公卿，颇有名望，曹操便表其为吴郡太守，暗中鼓动他与孙策朱治对抗。

形势危急，容不得再犹豫了。孙策立刻下令，让大将吕范率领会稽水军从钱塘江江口出发，沿着东海海岸北上，在广陵郡海西县（辖今江苏灌云县与灌南县西部）东海岸秘密登陆。陈瑀正在筹划南攻，完全没有料到会有部队从海上攻来，毫无防备，一下子就被打败，手下军团全军覆没，大将陈牧被斩，吏士及其家属被俘四千多人。陈瑀一个人逃奔到北方袁绍处，被任为故安都尉，落魄终老。

与此同时，孙策则率军继续北上，准备亲自去平定严白虎等吴郡群豪。如今，孙策已占据了会稽大郡，“诛其名豪，威行邻国”（《三国志·吴主传》注引《傅子》），又与袁术割裂而得到了朝廷的承认，吴郡四大家族便再无理由、实力与胆量抵抗孙策了，于是他们选择放弃仇恨，转而支持孙策的统治与平定严白虎等群豪的行动。

在这种情况下，孙策就好办了，他采取“先弱后强，各个击破”的策略，首先干掉了孙家封地乌程以及由拳一带的邹他、钱铜、王晟等小割据势力，把这些反抗的豪强全抓起来处死，这时孙策之母吴氏跑出来求情了：“王晟与汝父有升堂见妻之分，今其诸子兄弟皆已枭夷，独余一老翁，何足复惮乎？”孙策却表示，正因为王晟跟孙家关系这么好，居然还反抗，所以才要杀鸡儆猴啊，不过母亲说得也对，单独留这么孤零零一个老头也没啥关系，于是把王晟给放了，其他人则全部族诛，孙策真乃一狠人也。

没办法，孙家进入江东，毕竟借助了袁术叛逆的力量，驱逐了朝廷放在扬州的合法官吏。故其建立政权、维护秩序要比其他诸侯艰难的多，必须要先跳过一个血腥的泥潭，而这，只能由孙策来淌血。

作为孙家大哥，这就是孙策的使命，也是他的宿命。

所有罪恶，由我一人承担！

接下来就轮到带头大哥严白虎了。严白虎羽翼已失，只能深沟高垒坚守不出，并派弟弟严舆前去求和，要与孙策单独会面。这严舆有万夫不当之勇，最擅近距离搏斗，严白虎就想在谈判的时候让严舆突然发难刺杀孙策，那就可以不战而胜了。

敌人都当面叫板了，孙策若不答应就显得太熊了，于是单独与严舆会面，与其共饮。严舆心怀鬼胎，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好机会下手，孙策突然拔出剑来，一剑将身前席案劈成两半，严舆吓得惊跳起来，手中酒泼了一身，孙策大笑道：“闻卿能坐跃，矫捷异常，聊戏卿耳！”严舆结结巴巴解释说：“我见刃乃然。”

别再解释了，解释就是掩饰，孙策早把严舆给看透了，真是个没用的东西，随手投掷手戟，一戟就把严舆插了个透心凉，然后砍了他的头，送给严白虎欣赏。严白虎一干贼众顿时丧胆，孙家军趁机进攻，一举破之，擒获原吴郡太守许贡，许贡很没节操的投降了孙策，严白虎则率残部向东撤退，孙策心说到嘴的肥肉可别跑了，忙命左右悉数出动，分头追歼溃敌，大家立功心切，转眼没了踪影，只剩孙策一人骑行，却不担心也不着急，一路策马在山林之中，射射鸟打打猎，好不快活！正在快活，迎面碰上刚从会稽赶来报到的虞翻，虞翻皱着眉头上前就问：“明府左右安在？”

孙策随口答道：“悉行逐贼。”

虞翻却跺脚不迭：“危事也！明府请速速下马！此草深，卒有惊急，马不及驾驭，但牵之，执弓矢以步行。翻善用矛，请在前。”虞翻武艺名扬吴会，孙策早有耳闻，知道他步战水平绝不在自己之下，于是乖乖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，终于来到平地，虞翻又劝孙策上马，孙策却道：“卿无马奈何？不如与我共辔。”虞翻却拒绝道：“翻能步行，日可行三百里，吏卒无及翻者，明府试跃马，翻能疏步随之。”孙策一惊，日行三百里，这可是当时骑兵的极限速度（曹操虎豹骑在长坂坡追击刘备时也不过日行三百里），虞翻步行怎么可能呢？牛皮吹大了吧，我且试你一试，于是欣然扬鞭，几下没了影子，虞翻见孙策来真的，不敢怠慢，忙一提气，脚下如乘风般，奔行如飞，紧跟在孙策马后（见《三国志·虞翻传》注引《吴书》）。

就这样一直跑了几十里，二人才来到大路上，与大部队会合。孙策看着面色微红的虞翻，大笑：“卿文武双全，神行无碍，孤拜服了。”

此一战，吴郡第一大豪严白虎彻底被打没了脾气，只带上少数人马逃出生天，跑去投靠了余杭（今浙江杭州余杭区）豪强许昭。程普此时已因功升任吴郡都尉，便自告奋勇愿去讨伐许昭和严白虎。孙策却拒绝了，他认为许昭乃吴中义士，是个令人敬佩的大丈夫，他不忍心对这样的人刀兵相向。而许昭与严白虎自知不是孙策的对手，所以也都老实了，稳守地盘，不再轻举妄动。后来严白虎越混越差，走投无路，投降孙策被杀。

至此，吴郡也已初定。孙策就想暂放屠刀不再杀人。偏偏这时候许贡又送死送上门来了。

原来，许贡投降孙策后，心里并不甘心，便偷偷派门客去许昌上表道：“孙策骁雄，与项籍相似，朝廷宜外示荣宠，召在京师；不可使居外镇，以为后患。”（这句话大概就是孙策小霸王名号的由来）许贡这一招可狠呢，如果曹操让皇帝召孙策去许都，孙策就被动了：去吧那江东就不是孙策的地盘了，许贡等豪族就有机会了，可不去吧那就是抗旨，在大义上就失去了统治江东的名分。

这许贡虽然狠，但有点脑残：他也不想想，郭嘉荀彧等顶级谋士为何不早劝曹操使用此计，非要等到许贡他来提醒？事实上，曹操不仅没打压孙家，还极力拉拢他们，为儿子曹彰迎娶孙贲之女，把自己的侄女嫁给孙策的四弟孙匡，又以司空名义征辟孙策另两个弟弟孙权、孙翊去许都为官（当然孙策没答应），还命令扬州刺史举荐了孙权为茂才。

这些都是因为，孙策已跟袁术切割，又跟刘表有仇，曹操正需要孙策来牵制袁术刘表这两位大敌，好让自己从容对付袁绍，又岂会急不可耐将孙策逼成自己的敌人？

更何况，许贡乃此前反抗孙策最为激烈的原吴郡太守，是孙氏集团重点监控的对象，他的奏表又怎么可能送出江东呢？

果然，许贡的奏表刚出吴县，就被孙策的“收费站”拦下查了出来。孙策一看，大怒：这许贡可不是个善茬，当年他一到吴郡上任，就想杀掉与他有宿怨的周喁和盛宪，周喁曾是袁绍的豫州刺史，兵败于孙坚后回到江东，盛宪则是上任吴郡太守，号称“有天下大名”（孔融《论盛孝章书》），二人都是会稽四姓中的大人物，却一旦失势就遭到许贡追杀，盛宪被许昭所救逃过一劫，周喁却最终被许贡所害。总之，这许贡是一个野心极大的狠人，此人不能再留了！

于是，孙策立刻传召许贡，把表文往地下一扔：“汝欲送我于死地耶！”许贡慌忙解释说从未见过此表，孙策不由分说，命武士推出绞杀。许贡家属门客尽皆逃散，孙策也就不再追究了。

孙策绝不会想到，正是这件事，最终导致了自己四年后的悲剧。